编者按：公司人文社科学院紫鹃老师，在她的博客上连续发表了几篇纪念汶川大地震一周年的文章，十分感人，特转载以飨读者。
借我
一米
阳光
___雾霭(2009-04-27 09:26:56)
沿着开满已渐渐残败的杜鹃花长廊一路拾级而上，廊内刻有诗仙李白、诗圣杜甫及唐玄宗李隆基在内的历代咏歌这片土地的诗句，千年的“五津风烟”似在眼前。不由令人感慨万千。
一夜的雨下沉了昨日喧闹的凡尘，被氤氲萦绕的老君山山顶却不知有多高，有多深......说好了今天一早去爬山，待我按约定的时间从山脚下的酒店轻轻走出，若有所盼的左右回望时，那也只是昨夜里花舞人间的一席酒话。迎着潮湿的空气毫不迟疑往寂寥的山中上行,雾霭的清晨点点将我隐去......我喜欢这种难得的清静方式,能在一天中思维最清晰,精力最充沛时感知原始的自然与我心灵的相溶—— 一个人的清晨,一个人的山,一个人的上山栈道和一个人散漫的情愫.
按上山栈道的指示路牌,此座山的最高景处叫___水云间,听说今天山顶上的一寺庙有素斋,赶的好可遇上它独特有限的豆花饭,这是我饶有兴趣的另一个原因.
山顶不大，风景如画。青山和白云倒映在8000平方米的云海之中，天地浑然一体，在左边向另一座山过渡的高处矗立着还未修缮完工的塔寺，右角袅袅的炊烟不时地从仿古民居的红砖青瓦片缝隙里渗出，飘着淡淡的豆花香味。全然没有发现客驻此地的这一时刻不止我一人，渐退的晨雾里已有三人一大两小站在离我不远的山崖边，高矮并肩手拉着手举目不语。我霎时好奇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这个女人大概有三十来岁的,见我走近眼神泊着一汪晶莹,微微张启的嘴，是乎在等待什么,随意休闲的着装略显疲惫和焦虑.我友好的主动问道:"你好!和孩子一起看风景呢?"
"唉!是!"她有些惶惶不安.
"这么年轻一对儿女都快跟你一样高了真羡慕."
"不是的....."她望了孩子一眼想说的话说了一半咽了回去,将我拽倒一边.低声告诉我,他们是北川来的，先生和自己的父母死于去年的汶川地震，两个孩子中小的那个女孩是她的,大的那个男孩是她的外甥,哥哥和嫂子在那场天灾中未能逃脱双双离去.半年前不知到咋个了,男孩只晓得哭不说话,现在连哭也没了,有时跟他讲话没一丁点反映......女人焦虑的跟我唠叨着.
"我想起想起哭一场,有啥法,遇都遇到了,我也脑火的很啊!"我的心猛然被电击闪后隐隐焯痛,情不自禁的想抱紧这两孩子.
小女孩约有八九岁正对着跟她一般高的男孩说："哥哥!我们使劲的对着远处喊嘛,看哪个声音大"女孩天真的望着他,说话的神情异常可爱乖巧.
"哥哥,你不想说话是不是,我帮你说好不好?同意你就点点头......"小姑娘拉了拉男孩的手又去吊他的脖子被他推开.眼睛始终没有注视过任何一人.
我明白了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轻轻走过去站在孩子的中间,面向远处层层山峦用手护着发出原始而又随意的声音"啊_______呵________哈______嘿________吆_______呀......"声音由小到大,由弱到强,由近至远,我边喊边点头示意那不幸的女人也加入进来,用最原始的母音开始,把心理要表达的话通过声音释放出来,从无字的元音到完整的语句......不知是我这行动的感染还是周围环境的触动,小姑娘看着我和男孩开始用丰富的语言表述着.
"爸爸_____我想你!你好吗?我和妈妈,哥哥,都还好......."
＂爸爸_____你在哪儿？天堂好不好？咱家的小黄狗跟你在一起吗？你看到过外公和外婆吗?你能听到了吗？"
那个白净的小女孩闭着眼两手架在嘴角的两侧，微弯着身子用力的喊着想把声音送的更远,晨风吹鼓了她的衣服.吹乱她稀疏的黄发.
孩子稚气的童声重复着......
在女孩的喊声停歇时，女人对着远山动容道：＂听到了吗？哥哥嫂嫂，小宝不愿说话但害怕你们寂寞让家里的小狗陪你们,他很乖放心吧我会带好他......＂女人的双眸泊满了泪水.
我仔细观察和诱导,男孩始终不与我的目光对视,微动的嘴没有出声,在他无声的世界谁能清楚所承受的痛苦。
借我
一米
阳光——亲情(2009-05-05 16:19:35)
初夏的黄昏，信步走在镜湖边，能看见微红的晚霞从天际边一点一点隐去。安详而又平静的湖水渐渐模糊了岸边树林的倒影，偶尔有几条鱼儿快速跃出湖面，画出层层潋波，溅起的水声与闲散温柔的对对情人，切切私语在开始空蒙的天水之间显得格外温馨。
我选了一处幽静，在临岸婆娑的柳林掩映下，望着漂浮在我眼前的那些善男信女，细细品味它的温柔和静谧。
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总使我疲于应付略显力不从心，从梅姐所患得那痛苦的皮肌炎，老君山巧遇那残缺的一家人，拼凑的让人心碎一家人里那无声的孩子，儿子的班主任电话联系我，大概是又在学校闯了什么祸，正在家里父子俩已打的鸡飞狗跳，五一假日那伤感的快递和办公室里堆砌的有责任却没足够权限处理的杂事，全放下！慢慢来理顺。
我想鸭子能过，鹅能过！功能都一样，又难的到哪里去呢？
手机的响声打破了我懈怠的思绪，对方陌生的声音有些拘谨和迟疑，我轻松的鼓励道：“你说吧,我不忙,有时间.”
“不晓得你忘了没有?我是10天前与您在老君山上遇到的那位带小孩的女人。我叫蒋秀英，你就叫我秀英吧！”
“哦，我知道，怎么能忘记呢！你还好吧，小宝和你的女儿还好吧！”
“谢谢您还记得我们，我想了很久,在女儿的鼓励下还是想跟你打个电话，求你帮帮我，我是他最亲的亲人，担心小宝得不到及时的治疗会毁了他一生，我这做姑姑的如何面对死去的哥哥、嫂嫂，我的爸爸、妈妈还有我死去的丈夫......”
电话里女人哭了，几天来我积淀在心理的担心终于得到了一丝释放，颇感被信任后的轻松，却是昙花一现......
“有什么你就跟我说吧！我会尽全力帮助你。”
“我是他的亲人，我是他的亲人到嘛！我要带他来成都看心理医生......我已变卖了我能卖的东西，找最好的医生，你帮帮我，好心人。让逝去快一年的亲人在天堂里为我欣慰”
女人急促的央求到，使我没有任何理由推迟。
“秀英我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你能对我哭诉，我不认为是软弱，恰恰你浓浓的亲情之爱反到感染了我，快来吧！我等你！”
汶川地震没几天就到一周年了，那场如火焰颤抖的灾难，又会有颤抖一样的伤痛。我不忍心......
上个世纪，一位二战士兵在太平洋的一座孤岛上被人发现，53年前，他的战舰被日本战舰击沉，死里逃生游到孤岛上，开始了53年“原始人”的生活。回国后老兵已丧失了语言能力，他带回来唯一的一样东西是一张发黄的照片，照片上有他的妻子和女儿，他唯一能说的单词就是女儿和妻子的名字。
53年的“原始”生活，应该有许多种死法，但那张照片却没让他死去，这就是亲情内敛而热烈的力量！
此刻，我突然感觉我有一种原始的力量，在坚定的渴望中迎接他们.....
借我
一米
阳光____心墙(2009-05-07 15:52:46)
已是下午下班的时间，我不停的望着墙壁上的挂钟，检查是否由于我的粗心将手机的铃声按成了震动,或是发来的短信未能查收到.在去楼道的洗手间里，认真的在镜子里端详着自己这张脸,算不算亲和,精不精致或是生不生动.特意轻松暖色的着装,会不会让人感到拘谨和夸张......
我在想他们该到了吧.
办公室的墙面四壁表层上布满深浅不一长长的裂纹,是汶川的那场地震留下的,偶尔看上去谈起相关的话题,还心有余悸.去年的5.12过去了,留存在人们心理的"余震"还没过去.
在离开办公室时,忍不住拨通了秀英的电话,我担心他们一家因怕给我添麻烦而跟我客气.
“喂!秀英吗?”电话通了.
“啊!你好,我们已到了,住在你们学校的招待所里,考虑到你在上班,我想晚点给你打电话,这样不影响你工作.”显然她的语气有些激动.
“和孩子吃饭了吗?”我关切的问道.
“刚吃完，收拾好了”我有种微妙的失望,因为在得知他们要来成都求助我时,我就想好要带他们去吃儿子最喜欢吃的那家叫香格里的西餐厅.
“你等着,我现在顺路就过来.”
我突然想起那天在老君山顶,小女孩提到的小黄狗,大脑迅速一闪,便给已放学在家的儿子打了个电话,请他赶紧带着他收养的那条瞎了一只眼的流浪狗来找我。
这是我第一次没有距离的与这样特殊的一家人相约，奇怪的是没有丝毫的陌生。依旧灼热的夕阳从敞开的窗外照射进来，那个叫小宝的男孩平静的坐在光线照射下，异常安静．女孩却好奇的望着窗外，不停问这问那．
看到我和带着小狗的儿子随意找空地坐下后，女人的表情略显拘谨但充满了感激． 把话题慢慢聊开，我不忍去揭她的伤疤，但不得不！
压抑着内心的同情和爱怜，认真观察悉心倾听她无奈的讲述：＂小宝的爸爸和妈妈是我的哥哥和嫂子，下岗后在银厂沟景区开了一家农家乐，生意还不错，经营有两年了，眼看要进入旺季，计划着在2008年将银行的贷款还完就松活些......地震使半匹山垮下来什么也没留，就连小宝最心爱的小黄狗也陪着走了......小宝跟我在县城读书，和表妹我的女儿一个学校．那天2点28分时我正超市购物,随人流奔跑中被震碎的玻璃划伤头部但无大碍,两天后确定我的丈夫和父母也都遇难，通过好心人的帮助一周后我在绵阳的灾民安置点找到他们兄妹俩，我无法给你描述那一刻我的心情......没了亲人,没了眼泪,看着无数的官兵和志愿者,痛失亲人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在温总理沉重而又坚定的关怀里,只有一个想法:我要活着!带好他们."
由于带去的那条瞎了一只眼且活泼的小狗，凝聚了天真孩子的心,很快他们玩在一起，小宝也伸出他的小手，轻轻摸着它的背，小狗望着他的脸摇着尾巴，时不时的舔舔他的手，还依恋的把头耷在小宝弯曲的膝盖上，紧紧贴着他,似乎知道他的不幸.
在小宝对视小狗瞎的那只眼睛时总是迅速的躲开......良久没有出声，但一瞬间,在他那无声的世界里我洞察到一丝亲近后的颤动......
也许，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有一些像地震坍塌砸伤的痕迹残存着，他们像魔鬼一样缠绕着我们的心，我们不愿去触碰，是因为痛在筋骨里．
所以我们选择回避，蜷缩在仿佛只有自己的世界里疗伤，用无声代替悲伤．长此以往，伤痕冻结我们的情感，这比黑暗里坍塌下来层层断墙还沉重．
所以，这疤痕，我不得不揭！引导她细细倾吐,哪怕像蚕脱壳般的痛苦.这是一种渴望的理解和心灵的支撑!
夜已深沉,我替小宝预约的华西医大心理门诊是在明天上午,希望他们能在多日的疲惫中睡个好觉!
借我
一米
阳光———泪瓶(2009-05-08 15:30:16)
秀英带小宝前来求医的第二天，我想我能否扮演精神揣摩家的角色，像费洛伊德那样发出一连串发人深思的问题，在小宝空洞深邃的眼眶里找回往日那震碎的幸福残片,将他们一一拼凑粘连起来还原给他，或是与秀英彼此的交流对话中让我顿有所悟，从而可以解开系在小宝心底的结扣。
我向主管领导请了一天假，可以全身心的陪着这家人安心的看病、安全的游玩、开心的享受成都的美食......
上午八点我准时接到他们，直奔华西医院精神病理科等候，在秀英带着小宝进诊疗室时，便知道这不是药物能解决的问题，但对他们的心理暗示作用却非同寻常，从小宝那总是躲闪的眼神和枯坐一角的神态，及发病起因、时间、表现，我想是属于较轻的那种失语症，可以通过心理疏导来解决这一障碍。
大约半小时的样子，他们出来了。秀英的嘴角挂着一丝自信的微笑，对我说：“刚才那位教授说通过耐心的引导，可以恢复。这要靠我的爱心创造力和坚持心,目前还没有特效药来针对，医生开了些辅助治疗的药，我去拿，你帮我照看到他们。”
我伸手拉着小女孩，又楼着小宝的肩往外走……
这一刻，突然想起一个离奇而又迷人的说法，在古罗马，北非的突尼斯及叙利亚等地，当爱我们的亲人和我们爱的最亲近的人不幸离开时，把挂在脸上悲伤的泪水收集起来与逝去的人深埋一起，可用这一独特真挚的表达方式寄托哀思。滴进瓶子里的泪水越多，就表明对死者的爱越深，当瓶子里的泪水蒸发干后，就表明可以脱下丧服停止悲恸。
就在秀英拎着一小包药向我们走来的同时,我松开了牵着孩子的小手对她说:“请等我一会儿,只需要十来分钟。”
在轻盈穿过斑马线到对面的精品饰物店时,我欣喜看到了自己想要的那种精致透明的水晶瓶，造型简约线条流畅。淡淡的粉红泛出熠熠的光彩，转动在我手里时,仿佛看到了小宝一家洋溢着温馨的张张面孔，由深到浅渐渐清晰，由零星的残片到完整的画面开始有了鲜活.但在厚厚的瓶盖里，我似乎看到了小宝那空洞的眼睛里飘渺着他失衡后坠落的身体，渐远、渐深、渐小,越来越远，只剩一只长长的小手无力地向我抓来…….
我把小宝心疼的搂入怀里片刻，慢慢的弯下腰，双手捧起他的脸：“小宝，你经历别人从未经历地苦难，有爱你的姑姑和阿姨——我！很多很多的好心人。从我见到你那一刻，就没忘记你一个小男子汉的样子，有勇气跟着姑姑到阿姨这儿来，我真的被你所感动.阿姨告诉家的那个小哥哥关于你的遭遇时,哥哥也哭了,而你却是那样的坚强，你看着阿姨,听我讲一个故事好吗？
“在几千年前的古罗马，有一个勇敢被人称赞的小王子，他的父亲和母亲是位睿智和善良的国王和王后，管理着一个富庶的国家，深得百姓的爱戴和拥护，万万没有想到一场天灾摧毁了他们原有的美好幸福生活，夺取了他双亲的生命。小王子有幸成了为数不多的幸存者。灾难深重的百姓把希望寄托在这位只有十岁的小王子身上，希望他能组织人民在废墟中重建家园，但可怜幼小的王子被这突然打击彻底击跨，不能为大家做事。于是，善良的百姓集体的祈求上帝，希望上帝能帮助善良富有孝心的王子，尽快把悲伤化为力量勇敢的面对一切。上帝被被善良坚韧的百姓感动了，送了一只泪瓶给小王子，并告诉他：勇敢的小王子请你把伤心的眼泪收集起来与你的父母和百姓深埋一起，对着他们许个愿，你就会回到以前。王子按上帝的要求做了，果然好了起来，飒爽英姿的与他忠诚的人民建设新家园。”
阿姨也送你这样一只泪瓶,目的是当你想起爸爸、妈妈及小黄狗时，收集起你辛酸的眼泪,在五月十二日两点二十八分时埋在爸爸、妈妈、小黄狗逝去的地方，他们会微笑着祝福你。”
小宝空洞的眼眶渐渐泊满了泪水,小女孩含着泪从我手里接过水晶瓶迅速打开,放在哥哥的下巴下。
泪水从悲伤的脸庞滑落到瓶内,两个孩子重叠着小手虔诚的护着泪瓶.低头闭眼时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粒粒的晶莹剔透.......
我激动而又酸楚地看着孩子,看了看表情复杂的秀英。
“是真的吗?阿姨。”小宝闭着双眼，翘起挂满泪珠的下巴认真的问。
“哦！小宝，你能给阿姨再重复一遍吗？”
“是真的吗?阿姨。”
“是的，是真的！”小宝仰天夸张的放声大哭起来…….
我惊讶的几乎停止了心跳,被不知所措的秀英狠很掐了一把:“是的！这是你在这世上送给父母最好的礼物！许个愿吧!”
我转身躲过秀英的对视，在喧闹的街边，在阳光穿过婆娑的梧桐树下擦掉了溢出的泪花……。
